2010年4月28日 星期三

三部曲之一:遠行的曖昧


第一部



談戀愛的人怎麼知道自己在談戀愛?



我想了很久,想到快破頭的我,甚至將這個問題當作打招呼般的去問身邊每一個人。



卻還是沒有個讓人信服答案。







故事該怎麼開始?



這是一個從『我們一起去旅行』開始,由『轟隆聲』結束的故事。







我們一起去旅行時,她背著一個白色的包包,是在市區一間不起眼的小店買的。



「好美,你不覺得嗎?」她這樣說著。



我點點頭,選了一個黑白方格的背包,跟她的一起結帳。



然後在火車站時,看見她背那個白色包包,而我背著黑白方格的包包時,我突然有點後悔。



應該要買一樣的。



我們坐上火車時,已經過了中午,車上充斥著吃剩的便當香味,帶著濃厚的午睡氣息,我們看著窗外。



因為我坐在走道的位置,而她從上車後就一直望著窗外,我在嘗試了幾次把眼神亂擺之後,終於放棄般的也跟著她一起望著窗外。



景物迅速的流過,火車的速度雖然只有八十公里,但我曾經嘗試著騎機車在公路上追著火車,我看著時速表衝破九十,卻怎麼都追不過火車。



「火車不管在那個時代,都象徵著速度喔。」她突然的說,像是猜穿我想的問題一樣。



「為什麼?」我笨拙的問著,真傻,應該有比這更好的回答才對。



「有了火車,我們才能到達遠方。」話說完,她將手放在窗邊,讓風吹著。



我不安的翻動著包包,想打破這沉默。



卻發現我少帶一顆相機電池,剩下的電只足夠支撐六個小時;手機到現在都沒有開機,可能有不少漏接電話;新買的筆記本被壓折了一角,鋁箔包裝的蘋果汁已經變橢圓狀。



當我手忙腳亂的在包包裡翻滾時,她依然是緊緊盯著窗外。



手大概是酸了,放在自己的胸口。撥了一下被吹亂的瀏海,徒勞無功。兩手緊壓著白色包包,穩穩的坐著。



看著,窗外。



我不禁被吸引了。







過了七個站,離我們的目的地還有三站,算一算是二十五分鐘,而她看著窗外已經六站了。



在第七站停車時,她突然的轉過頭來,而我在前三站時剛好也一直看著窗外,除了因為脖子酸的關係稍微的扭轉了一下,還有去廁所一趟以外,我也是跟她看著同一片窗的。



所以當她轉過頭時,我嚇了一跳,眼神就對上了。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



時間並沒有像想像中停了下來,因為我過不了多久就將眼神移開,看著她的白色包包,然後移到了她的手,雖然有些粗糙但形狀美好的雙手,看的出因經常勞動的關係,指甲即使擦上了粉色指甲油,卻難掩飾有些變形的彎曲。



我抬起了頭,她還是看著我。



眼睛會滴出水吧?我第一個念頭。



不過沒有,雖然總是清澈水汪的眼睛,並沒有真的滴出水,或許是因為上次不小心看到她的眼淚的關係,我總覺得從她眼睛流出眼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的眼睛就是像會流出水的眼睛,即使淚眼汪汪也不覺得奇怪或者是醜態,相反的還顯得很適合,她的眼睛就是很適合在小說裡一直哭泣的眼睛,然後哭到大家心都碎了,她卻若無其事的留下背影讓大家猜測。



「幫我拍張照吧。」她說,眼睛還是沒滴出水。



我拿出了相機,是一台很普通的數位相機,在資訊展大特價時買的,當時以為賺到了,結果回到家才發現只比網路上便宜五十塊,連油錢和時間都不夠補貼,而且拍出來的照片也沒有很好看,讓我每次都不太想拿出自己的相機替人拍照。



但是因為她沒有相機,她唯一愛的單眼在某次親戚的小孩來家裡玩時,被一腳踢落桌底,一個鏡頭就讓她心碎,加上感光元件和閃光燈一起破裂,親戚說要賠償,拿出兩千塊,她又怎說的出口其實要十倍的價錢,所以目前還擺在書櫃的深處,每當出遊時總會回望一下,然後不捨的出門。



決定不靠相機留下回憶是一件大膽的事,而她還沒這樣的膽子,所以就跟我說一定要帶相機。



喀嚓。



照片裡的她很美,雖然本人已經很美,但是隨著風吹散的髮絲和微微皺眉的眼角,配上那白色包包與她的指甲油,整個畫面像是一張桌布一樣,可以放在電腦前整天望著也不覺得厭煩那種。



上一次換桌布也是半年前了,那時候她第一次來我房間,一眼就見到我的桌布,一大片夕陽倚著大海,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攝影師拍的,我用這桌布一年多了,沒想過會膩。



「我討厭夕陽。」她說,不帶著猶豫:「夕陽過後,今天就結束了。」



自從她說完後,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開電腦時看到這張桌布就覺得煩,不管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於是我在線上敲她,跟她說這件事。



『我會負責。』她回傳。



然後丟了一張圖片,是一片草原上有一顆大樹,樹的後面是太陽,亮黃色的光暈帶著能量,穿透樹枝撒落在草原上。



草原上有一個少女,裙襬飛揚隨風起舞側靠在大樹上,手裡拿著一朵花正低頭聞著花香,以一種極度協調的美打動了我。



然後我就將桌布換成了這張,用到現在。



一點也不覺得膩。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她將窗戶關上,從白色包包裡面拿出了衛生紙,將手上的水滴擦了乾淨,然後又將白色包包上的水滴吸乾,她沒注意到瀏海上也有三四滴水滴,於是我拿出了我的衛生紙。



因為過敏的關係,我一定會隨身攜帶衛生紙,不然一遇到風沙或天氣變化,我的鼻子就像關不緊的水龍頭一樣傾洩,因此每當我在大家面前拿出衛生紙時,總有人會驚呼「天阿居然有男生會帶衛生紙!」之類的。



但是當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拿出衛生紙時,她卻沒什麼反應,那眼神就好像是說「我知道你是個這樣的男生。」,令我當時有些失望。



我從面紙包中,拿出了一張,我注意到她在看我的動作,用一種饒富興致的表情,我感受到一點得意,因為我知道她現在一定不懂我要做什麼。



等我把衛生紙拿在手上,用我的食指及中指配合大姆指,將衛生紙拿捏在手上,然後向她靠近的時候,她眼睛突然一亮。



突然的我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是在一個下雨天,我剛上完課準備要回家,從包包裡拿出因為今早出門剛好看到氣象預報說會有午後雷陣雨而準備的雨傘,然後我看到了站在牆角的她。



她背著一個黑色的包包,沉重帶點破舊傷痕,白色的襯衫加上灰白的套裝裙與黑色包包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腳上的根鞋提在左手上,雪白的雙腿沾上了水滴,全身上下也有不少被雨淋過的痕跡,我卻只注意到她右手正伸出樓簷,接著雨水。



一點都不擅長跟陌生人說話的我,不知不覺的已經站在她的旁邊。



「要一起撐傘嗎?」



她轉過頭了,看了我一眼,眼神一亮,沒有猶豫也沒有驚訝,好像我們是早已經同班三年的同學,又或者是剛一起吃完飯的朋友一樣,點了點頭。



「腳會痛嗎?」我指著她的鞋,怕她光著腳走在柏油路上會被刺傷。



她搖頭,繼續走著。



直到我們走到了公車站牌,停了下來,一直等到她的公車來時,她伸出了手抓住了我,一陣冰涼竄過全身。



「讓我謝謝你。」她在我手背上,寫下一串數字,這樣的說著。



那眼神,就跟現在一樣的發亮著。







她看著我將衛生紙靠近她,一動也不動,然後任由我擦乾她瀏海上的雨滴,眼珠子隨我的手晃動,直到我將衛生紙丟棄在旁邊的垃圾桶。



「你為什麼喜歡旅行?」突然的,她問。



眼神專注的看著我,像是好學的學生,學校老師們最喜歡看到這種神情,會讓回答的人充滿成就感,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



她很少問我什麼問題,聰明的她總是在問問題之前,就已經知道答案,很多時候她打電話來,不是問「你在幹麻?」而是說「你現在一定在看電視/看書/洗澡/玩電腦吧?」,她總能猜準我的生活,只是當我回問她時,她卻一句話都不說,然後將話題悄悄移開。



對於她的事,我雖稱不上一無所知,但卻也只是半解的狀況,因為她顯少說自己的事。而我們聊天的話題總是從天氣開始。



「今天天氣很好。」她說。



「嗯,妳想出去玩嗎?」



「不想,只想看著天空。」



「喔。」



「你可以來陪我看天空嗎?」她問,不容拒絕。



或是



「今天下雨了。」她的語氣帶點落寞。



「有什麼計劃嗎?」



「一整天待在家吧。」



「嗯。」



「你可以來我家陪我嗎?」她說,難以拒絕。



我總是無法拒絕她的請求,以及她的話題,但即使如此,我對她知道的還是很少,只能從她身邊的東西猜測她目前的生活。



書桌上擺著書是快考試了;浴室溼熱是剛洗完澡;水槽擺著碗筷是剛吃完飯;聲音黏膩著是剛睡醒;甩動鑰匙的聲音則是準備出門了。



還有她極少透露的男朋友,來自於床頭的保險套。







我偏著頭想了一下,對於她突然會問我問題我沒什麼防備,雖然這問題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但要怎麼跟她說還是另外一個問題。



大部份人可能會說『我想用我的雙眼看遍這世界。』或『我想嘗遍這世界上的美食。』『我想用我的雙腳走遍這世界。』之類的話。



這些理由聽起來都很普通,但有誰能夠真的說出一個很不一樣的原因呢?



我想,問每個在旅行的人,每一個還不是說要體驗生活,感受世界什麼的,要不然就是說想為自己生命留下點什麼,或做點不一樣的事。但其實大家都一樣在做這事阿。



以為自己很不一樣的人,是最傻的人。



「我在旅行中尋找跟我一起旅行的人。」



所以我決定說實話。







她眼神一瞇,像隻貓一樣的神情帶著難見的頑皮,卻沒有說什麼的轉頭繼續看著窗外。



一輛火車交錯而過,分割的景物飛快的劃過眼前,然後又回到了原本的雨窗。



我回望與我們錯身而過的火車,迅速消逝的車箱只剩下轟隆聲。









(一部曲完)







我參加這個目前很數很差,估計沒望得名了,貼出來讓大家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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